家邦在念詩花開——讀《張門才女》札記
欄目分類:國學資訊 發布日期:2016-07-18 瀏覽次數:次
《張門才女》 [美]曼素恩 著 北京大學出版社
張紈英與王曦 張紅 《比屋聯吟圖》局部(左部)
我們一般所讀到清末士大夫家庭的女性,大多是刻板印象式的抽象概念表達。她們的所作所為,她們的矢志追求,也大多都在否定的范圍之內。然而,讀了曼素恩(Susan Mann)所著《張門才女》之后,既往的朦朧感知在清晰的史實面前可能會有所顛覆與解構,起碼會動搖。就好像久悶的屋宇突然洞開了一扇窗,有一種開闊而明亮的新鮮感。
一
《張門才女》一書通過對張門三代女性的作品、地方志以及相關的回憶文章,復原了一個才華橫溢、勇于進取、有所擔當且威儀從容的女性群體。她們即便艱難困苦也貧賤不移,無恒產之時也恒心滿滿。白氏姜氏婆媳兩代少寡,家境貧寒,但白氏斷然拒絕其子學藝謀生的建議,立誓也不能在自己手里把祖傳十幾代讀書的根苗給斷了!而少寡的姜氏因無依無靠而曾尋短見,后毅然與女兒以女紅為生,竭力供長子張惠言讀書。第三代媳婦湯瑤卿更是了得!丈夫張琦在外奮斗十余年,她留在常州,“冬無棉衣,朝夕不給,率四女刺繡以易米,恒不得飽,至屑米為粥,日一食焉”,雖說柴米油鹽醬醋茶難得豐足,但琴棋書畫詩酒花不能放棄……在這里,我們看到了張門才女們在艱難困苦的境遇中超乎尋常的毅力、隱忍、慷慨、寬容以及才干。
真真每臨大事有靜氣,家邦在念詩花開。僅湯瑤卿母女就詩卷蔥蘢,她有詩集《蓬室偶吟》,膝下張英、張珊英、張綸英、張紈英四女有《澹菊軒詩》《緯青詞》《綠槐書屋詩集》和《鄰云友月之居詩集》等問世,為天下所重。
這就是張門,這里男女老幼無人不詩,無處不洋溢著詩趣。試讀讀這些女子的詩句,如《讀秦良玉傳》:“象服珠冠一笑空,錦袍劍佩千秋壯!”;如《古劍》:“百戰雄心在,千秋寶氣揚。”一吐憂憤,豪邁千古,可見清末女子雖在閨中,卻并非只知錦繡在,盆景置廊亭,而是攜卷登山唱,流韻壯東風!在綿延千古的中國詩潮中,豪放派詩歌在女子中,前有李清照后有秋瑾,而在張門才女中,我們聽到了如此熟悉而令人感奮的節奏與旋律。然而在閱讀本書之前,我們對此卻一無所知。
二
《張門才女》穿透文史資料縱橫交疊的間隙,讓主人公緘默已久的心靈秘史豁然開朗。如作者序言所說:“通過這些詩文集,筆者重構了他們的人生,并利用其他現存資料探知他們不愿告人的秘密。”這是更深一層的心靈探險和精神挖掘。一般作者或許會滿足于高大上概念化地鋪排張門才女們人人稱頌的美德,而此著則更進一步,試圖窺探她們優雅的詩句或朝廷的授獎辭下所遮蔽的心靈秘史。在縈繞著每位女性的隱諱之中,我們偶爾能從一個不經意的角落聽到她們哀傷的吶喊,比如張惠言的回憶打破了母親喪偶后痛不欲生的隱諱話題;包括更多張門女性資料中的其他緘默,如舍出陪嫁來的私房錢以濟家用,如提升家庭聲望并帶來實際或隱形收入的出售書法與刺繡作品等經濟活動;這種深刻而微妙的揭示不僅僅限于女性,包括張琦對亡女詩集所寫的序言,就映射出一位父親那深隱的、只可為知者道而難為他人言的情感——對自己迷戀成功的自責,對自己生活與功名本末倒置的痛苦反思,以及對寒士階層所承受的各種壓力的抗辯等等……
三
《張門才女》有著別致的寫作格局。曼素恩以全新的筆調刷新了學術著作的格局,她以致敬司馬遷的方式,對張家才女生平的復原采用敘述體,根據史料虛擬場景,呈現細節,寫景如在目前。隨后用贊評的方式展開史學分析與評述,論說沁人心脾。這是一種文體的傳承與跨越。我覺得,用王靜安論說詩詞境界的原則,可借來贊譽此書的凝鑄。不同向度記錄下來的史料如同盲人摸象者在各自情境下真實的感受,而且具體場景的構擬則使之在生命的全方位感悟中復原其原生態情狀。這種具體場景的活潑潑的生命從中迤邐而出,煥發出光彩,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端莊而沉默,卻不經意間在吟唱中流露出掩藏在幾百年歷史深處的聲聲嘆息。
在書中,曼素恩意味深長地感嘆與發問:“張家才女們的生活是被其后的中外改革家們視為愚昧和落后的。但現在傾聽她們的故事時,我們不由要問:20世紀的‘新女性’究竟‘新’在何處?”事實上,對于人類社會而言,倘若只知變異而不知遺傳,那就是泉源截流,樹木斷根。雖說此后的20世紀這種受傳統影響的女性文化被受西風東漸的新女性所拋棄,新一代的女性名望或許源自分赴日本歐美所掌握的新知識,然而在志氣、自信與創造力方面,她們都是張門才女的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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