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者許紀霖:盛唐所以盛 在于有遠播四方的文明
欄目分類:道教動態(tài) 發(fā)布日期:2016-08-16 瀏覽次數(shù):次
12月3日,2014騰訊冬季思享會在北京舉辦,圍繞崛起后的中國,應以怎樣的態(tài)度和精神面對世界,以什么樣的文化和藝術影響世界,以及當前遇到的問題等議題,華東師范大學特聘教授、中國現(xiàn)代思想文化研究所副所長許紀霖、北京大學比較文學與比較文化研究所教授戴錦華、著名紀錄片導演李成才、著名學者馬未都等數(shù)十位知名思想家、藝術家、學者進行了深入討論和碰撞。
許紀霖:21世紀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呢?很有可能是從2008年,因為這一年中國成功地舉辦了奧運會,世界重新認識了中國。過去很多人懷疑中國崛起,2008年以后沒有人再懷疑,它已經(jīng)成為了一個事實,中國被推攘著,根本沒準備好,就被推到了世界舞臺的中心。
但是我們要問,中國是崛起了,但是它是一種什么意義上的崛起呢?我的看法是到今天為止,中國的崛起只是一個富強的崛起,還不是一個文明的崛起。所謂富強的崛起,最大的一個標志是我們最崇拜的GDP。今年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已經(jīng)宣布:按照實際可購買力,中國已經(jīng)成為超過美國的老大。中國特別愿意當老大,我們恐怕真應該慶祝一下。但是大概也只有中國才在乎這個GDP。這恐怕是富強的一個很大的標志。
但是除了富強以外,還有一個標志,我稱之為叫文明的崛起。在晚清的時候,無論是嚴復還是梁啟超,他們發(fā)現(xiàn)歐洲之所以崛起是有兩個秘密,一個是富強,另外一個是文明。富強,我剛才已經(jīng)說了。文明的崛起意味著什么呢?就是這個國家已經(jīng)有了一套穩(wěn)定的、現(xiàn)代的價值觀和與它相適應的一套制度。我們都知道今天在富強崛起這方面,說實話,我們今天只要走出這個地方,在北京、上海街上走一走,我們就發(fā)現(xiàn)今天中國人比19世紀的歐洲人更像歐洲人,整個眼光里都充滿著貪婪和欲望,相信弱肉強食、適者生存。
所以,我在想,假使孔夫子、朱熹、陽明先生從墳墓里醒過來,他們一定會嚇一跳,不再認識他們過去所熟悉的中國了,因為中國現(xiàn)在已經(jīng)完全變成一個比西方更西方的中國。中國就像當年的日本一樣,成為學習西方的一個模范生,但是很可惜是一個嚴重偏科的模范生,這個偏科是說我們富強崛起了,但是在文明這個考試面前,我們至今還是不及格。什么叫文明?福山就把一套良好的現(xiàn)代秩序歸納為三要素:治理能力、現(xiàn)代法治和有人民可以問責的政府。所以,從這三條來看,我們可以看到至少后面的兩個因素,中國還有待努力。
我一直在擔心一個問題,今天的中國會不會重復十三、十四世紀曾經(jīng)席卷歐亞大陸的一個大帝國的經(jīng)歷?這就是我們曾經(jīng)很熟悉的蒙元帝國。成吉思汗開創(chuàng)的蒙元帝國橫掃歐亞大陸,但是沒過70年就完了。如果一個大國只有實力,沒有能力,那很有可能就是曇花一現(xiàn)。今天全世界到處都是中國的熱錢,都是中國的商人,但是中國給世界帶來的只有金錢和商品。我們缺乏的是什么?就是我們沒有一個文明的價值觀和先進的智慧。所以,我們需要中國夢,也更需要另一半的中國夢,那就是文明的中國。今天中國要思考的恰恰是如何從富強走向文明。
今天的中國確已成為一個世界性的大國,作為一個大國意味著什么?黑格爾當年說過,大國是富有世界精神,要對世界擔當責任,中國就是其中的一個。中國自古就有“天下主義”,所謂天下,當年張藝謀拍的電影《英雄》,從秦始皇嘴巴里蹦出兩個字——“天下”,我當時坐在下面就聽的啞然失笑,秦始皇是一個法家,法家腦子里只有國家,富國強兵,哪有什么天下?“天下”是儒家的說法。在儒家看起來比國家更高的就是天下,這就是一個超越國家的,一個天下的意識。
所以,中華文明意味著什么?中華文明不是一個特殊性的文明,而是普世的。特殊性的文明只能叫文化。文化和文明是不一樣的,文化只關心自己眼皮底下的,那叫文化。但是文明是什么?文明一定是普適的,一定是關懷全人類的,這才能叫文明。我們可以說韓國有文化,越南有文化,但是如果它告訴你說:偉大的韓國文明、越南文明,你大概聽了以后會嚇一跳。
但是中國的文化是一種普世的文明,它關心的不是自己眼皮底下的一國一族的利益——所謂的中國的特殊性,中國的模式——它關心的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這套普世的價值和文明。但是中國自從晚清以后,自從引進了這套歐洲來的民主主義的價值以后,視野變的越來越小,肚量也越來越小。所以,你們可以看到,我們今天中國人已經(jīng)沒有過去的那種天下的氣魄,通常說那是西方的,這是中國的,越來越顯得小家子氣。這種小家子氣恰恰不是中國的,中國的傳統(tǒng)恰恰是一種文明的傳統(tǒng),它不講特殊,它只講那套普世,因為文化只關心什么是我們的:“我們的就是好”。但文明關心的是什么是好,這個好不是對我們中國才好,應該對世界才是好的,這才叫文明。所以,同志們,中國文化是一個文明,不是一國一族的文化,這是我們今天要辨清楚的。
所以,我說今天中國需要一種新天下主義,這個新天下主義就是和普世文明接軌的那個新天下主義。我們今天說中國文明的崛起,恰恰不是固守自身的文明傳統(tǒng),而是要把民族復興的大業(yè)融入到世界歷史當中。也就是說新天下主義要有胸懷,能夠把全球最優(yōu)秀的文明遺產(chǎn)——管它是什么,中國的、西方的、古代的、現(xiàn)代的——統(tǒng)統(tǒng)能夠包容進來,這才是一個文明的偉大之處。
所以,我說今天這個世界已經(jīng)形成了一套普世文明,形成了一套普世文明的價值,但是一套價值,各自表述,不同的民族和國家可以分享同一個文明,但是可以按照自己的方式來對這套普世的文明有自己的表述。
今天我們的主題是“中國說”,在我的理解里,普世文明,中國表述。講好中國的故事,但是不要忘記,這個中國是與普世文明接軌的中國,是擔當著人類責任的中國,是新天下主義的中國。中國對待普世文明的態(tài)度,你要追隨那是沒有出息的,你要對抗那一定是頭破血流的,只有做普世文明的發(fā)展者,在順應普世文明的基礎上有創(chuàng)新,有發(fā)展,這才是中國文明崛起的正道。
人民大學的時殷弘教授曾經(jīng)借鑒了西方的政治大學觀理論,他研究近五百年來世界的爭霸,發(fā)現(xiàn)一個規(guī)律,所有當年對世界領導者的挑戰(zhàn)沒有一個是成功的,統(tǒng)統(tǒng)都是失敗的,最新的失敗者當然就是上個世紀的俄國,兩次挑戰(zhàn)兩次失敗,而真正能夠取代老霸主的是誰呢?恰恰是老霸主當年的盟友,也就是當年的那些世界領導者的合作伙伴。17世紀替代葡萄牙的荷蘭,18、19世紀的英國和20世紀的美國,都是這樣。這就告訴我們,中國今天最重要的是不能對抗普世文明,而是要做普世文明的朋友,繼續(xù)發(fā)展它,然后我們才能領導這個世界。
當年拿破侖有一個著名的比喻說中國是頭睡獅,實際上拿破侖作為一個偉大的戰(zhàn)略家,他當年的意思是說最好不要讓這頭睡獅醒來,因為它醒來就將震撼整個世界。但是西方的列強不聽他的話,最后打到了東方,把中國的大門轟開,結果中國這頭獅子就被120年前的甲午海戰(zhàn)炮火震醒了。以致到了21世紀,今天這個睡獅已經(jīng)震驚了世界。
但是問題在于醒來的獅子應該干什么?100年前有兩個思想家曾經(jīng)對這個問題很認真地思考過,一個是國民黨的理論家叫朱執(zhí)信,他就問:“為什么醒來以后不去做人,要去做獅子?”另外一個是自由主義的思想家胡適,他說以睡獅來比喻中國,不如以睡美人來比喻中國更確切,東方文明古國它要貢獻世界的不應該是武力,而應該是文物風教。
這就是我說的倫理。我們現(xiàn)在都講盛唐,但是我們不要忘記:一個有大版圖的盛唐不過是彈指一揮間。當年的盛唐之所以盛,不在于領土廣大,軍事強盛,最重要的是它有文明,遠播四方的文明。所以,未來世界的中國貢獻給天下的應該是符合人類整體價值和利益的中華的新文明,這就是我說的新天下主義。這個新天下主義是中國的,也是世界的。家國天下,環(huán)球同此涼熱。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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